“现在确实是进攻的最好时机,对于处在混乱中的福瑞森家,我们这点人能发挥的最大作用就在于此时。”
贝昂利多凝视着燃烧着的半边古寺,话语平淡,丝毫没有为获得这样完美的先机而感到高兴。
“但事实是,这并非一个佯攻的最好时机。我们冲上去,将会有大把的破敌机会这不假,但更有可能会陷在其中,最终被全数歼灭,甚至有可能成为对方提振士气的契机。”
普鲁妮作为久经沙场的女兵,马上就被贝昂利多点醒。这话没有丝毫夸大的成分,要知道假若这一百号人头脑发热下冲了上去,福瑞森家绝不会让他们的下场好过那些被活活烧死的遇难者。
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两人这般冷静,这些厌恶战场的杂牌军好不容易来了兴致,一个个从忐忑的作战心态中解脱了出来。伴随着欢呼,有些人甚至还学着佣兵的样子跳起了皮尔努琪舞。还有几个有装备弓箭的家伙,往缺口处射了两箭,神色中流露着恨意与鄙视。
“不过事实还有一个,那就是我们现在不能什么也不做。”
贝昂利多此时最想说的就是静观其变,但高昂的士气已经不是他这种临时队长控制得住的了。他跟普鲁妮说了句“尽量让他们呆在这儿”之后,一个人飞快地往坡上跑。比起燃烧着的福瑞森家营地,他觉得塞伯伦那边更值得关注。
好在普鲁妮至少能让这帮桀骜不羁的士兵们列成一队,也就安了贝昂利多的心。
果然,等他到达坡顶的时候,那帮异族雇佣军们一个不落统统上了马,向南行去。留下的十余架抛石机没有一架是装有剩余石弹的,换言之,这些刚才还威风赫赫的大家伙,转眼变成了被舍弃的废品。
怎么会这样?就算不愿意卷入战斗,也不必退避三舍啊?
坡上起了一股冷风,贝昂利多顿时觉得静得可怕。他站在坡上孤零零的一个人,耳边响彻的只有自己部下的喧闹,像是从没打过胜仗似的高兴得像小孩。与此相反的是,河对岸的火光依然没有消减,但除了极少的嚎叫声,再难听到其他声音。
按理来说,塞伯伦是个老狐狸,这一点是有目共睹的。要不是为了配合康奈蒂的战术,那唯一的可能就只有自保了。
如此说来,危险或许就在眼前。
贝昂利多死死地盯着大门,不安感随着冷风浸入他的神经。
突然,他发疯似的向坡下大喊,“快跑!!”
“快跑啊!!”
每人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,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由坡上疯狂大叫的贝昂利多,转移到了经过重重炙烤而安然无恙的大铁门。
因为门无缘无故地开了。
还沉浸在上次“吱吱呀呀”声带来的意外震撼中的罗贝尔家士兵们,几乎不可置信地望着与他们不足五十米的大铁门……以及铁门后被烟熏黑的一张张凶神恶煞般的面孔。
火光还在残垣上跃动,被烧死的福瑞森家士兵的尸体有不少飘在了河面,但是巨石嵌进石墙的壮丽场面却没刚才那么引人注目了。这座饱受苦难的古寺,一半成了坟墓,另一半则成了炼狱。
单单是看这些从炼狱中浴火重生的士兵,就已经让罗贝尔家士兵从头到脚凉了个透。许多惨败的场面又再次回到脑海中,尽管脸上依旧是不敢相信的样子……
“快跑!”
终于有人反应过来,起了个好头。可还没等他跑出几步,一直不知从哪儿来的长矛径直穿透了他的后心,一个手持怪异长枪的男人最先踏出大门。
“持盾者掩护其他人撤退,女卫们给我聚拢,准备原地施法。”普鲁妮指挥着一百多个人,要让他们脱离险地。
“火球预备!”
“是!”
十来个女卫以最快的速度积蓄魔力,在胸前凝聚起火焰,这种简单的魔法无需展开法阵,而且仅仅三个呼吸左右的时间,就形成了拳头大小。要把桥完全炸断几乎是不可能的,但凭借这些有声有势的火球,在桥面上制造几个破坏点倒不难。
“轰击桥面!”
包括普鲁妮自己在内的女卫们五指对架,魔力流转其中,逐渐将火焰捏合作球状,最后倾全力释出。十来声娇喝响起的同时,十来个火球射向石桥。
即使不成功,至少要给对方造成不小的麻烦。
魔力参差不齐的火球不如说是散乱的火弹。目标虽然一致,释放也算整齐,但结果并不尽如人意。
只见那骑在马上酷似将领的男人诡异长枪一指,后排的福瑞森法师竟发出数十根细长火矛。落点刚好在己方士兵的跟前,将堪堪落下的火球纷纷刺穿。
最终,只有寥寥三个火球在桥上爆裂,炸开了桥上大约方圆两米的缺口,几个遭殃的福瑞森家士兵受了伤之后落水。终究是影响甚微,其他福瑞森家的士兵源源不断地从桥上奔来。
普鲁妮无奈之下宣布了撤退命令。不过显然,这道命令不包括她自己。她抽出了骑士剑,一剑劈向了冲在最前面的敌兵。而后身为女子的她并未遭到轻视,她臂铠上杰拉福特家族的纹章和腰间系剑的白金腰带,无不体现出其高贵的骑士地位。
所幸在高超的剑术下,鲜有一合之敌。她一边向后撤退,一边拨开侧面刺过来的兵刃。就算是有五六个士兵一起向她进攻,那把细长的骑士剑就像一条银色闪电一般,将攻势一一化解。
但实际上女性身体的体力问题不容乐观,运用骑士剑上下挥刺还好,频繁格挡就大大的吃不消了。普鲁妮再强也只是个女人,劲力的极限也只是应付二十多个士兵而已。
“普鲁妮队长!”
到头来,逐渐不支的普鲁妮还是被自己的手下援救。十几个女卫纷纷拔出了剑,相互配合着击退了另一波攻击。
前方的士兵被十几个女人阻挡了半晌,终于吸引了福瑞森家将领的注意。于是,那个看上去英气勃发的年轻男子策马冲了过来。
与骑枪完全不同的是,持有的武器造型相当夸张。整体看上去是一个有些扭曲的黝黑圆锥,又被细分为三个刃面,酷似针叶松的树冠,尾部杆状又短,手是握在了武器最粗的位置上,否则绝对无法保持平衡。
似乎是考虑到了骑士精神而放弃了使用马的冲力,那人只是策马停在了女卫们跟前,示意周围士兵把路让开之后,发起了单骑进攻。
令人意想不到的是,那人舞动着庞大武器的动作并不缓慢,向他贴近的三个女卫即使是从各个方位攻来,也不慌不忙地回击。只见那怪异的武器转瞬间便顺着战马的左右两侧甩荡开,那尖端的三层刃扇竟受到惯性的驱使自动地旋转起来。一层接一层的旋转形成了可观的威慑力,女卫们进攻的剑技都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秒。
就在这短短的一秒内,三把骑士剑被长枪抖落,纷纷插在了地上。由此几乎是不再受阻碍的,一人一骑长驱直入。而剩下的人还要应对一般士兵的进攻,几乎使得喘息中的普鲁妮直接受到了年轻男子的威胁。
男人的“长枪”做出了突刺的动作,普鲁妮不敢轻易地闪避,而是选择了硬挡。因为这种水平的对决是难保不会有什么变招的,万一对方在突刺之后改为横扫,再次躲避的难度和受到重创的可能性将成倍增加。
“铿!”
“刺啦啦呲呲……”
先是“长枪”与单手剑相撞,再者,便是刃扇与刀口之间激烈的划蹭。虽然被刃扇搅动到几乎惨烈的程度,双手还是支撑住了单手剑的剑柄。
血液“滴答滴答”地坠落地面,就像是替普鲁妮承认了实力上的差距一样,任谁都能看出她此刻的无力。高耸的胸部剧烈地浮动着,两眼随时都有合上的可能,却有着未尽的光泽。总而言之,即使是到了尽头,身为武者也是绝对不允许拿气若游丝这种词来形容的。
黝黑发亮的枪锥近在咫尺,游离着。周围的女卫放弃了抵抗。
“哈特。”男人开口说出了一个名字。
“取我性命之人的名字吗?”
“在那之前,告诉我你们首领的名字。”
“康奈蒂·杰拉福特,记住它。”
“是个女人吗?”
“哼。”
普鲁妮此刻想着的人是个男人,贝昂利多,大概只是个逃跑的佣兵。不过就算他在,又能做什么呢?
“真是场令人印象深刻的战役呢。”
对于那个16岁的年轻佣兵来说,是个惨痛的教训吧?将同伴丢下,不顾身为队长所承担的责任,为恐惧所支配而做出的这些违心事,最终恐怕会令他趋向一个弱小的庸人吧。
而普鲁妮·耶里格·冯·杰拉福特,在一座无名古寺的战役中寡不敌众,死在了康奈蒂小姐成为英雄之前。对于无名小卒来说,也算是一个中庸的结局吧。
“咻咻咻!”
三支箭相当意外地窜入哈特的视野,角度刁钻得很,几乎是贴着普鲁妮的发髻射了过来。距离靠得太近因而无法用三层刃扇刮掉,竭力格挡住两只羽箭之后,最后一支箭还是滑过了锥型枪体,刺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本身箭术高明的哈特作出判断,这绝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杰作。
“唔啊啊!”
周围中箭的福瑞森家族士兵们验证了他这一观点。
“女人,要么发呆等死,要么趁着现在跑路!”
暗骂自己愚蠢的普鲁妮立刻意识到了当下的空当,借着开道的弓箭率领女卫们撤出了包围。混乱之中只看见援军中全部都是塞伯伦手下的弓箭手,而佣兵贝昂利多正在其中指挥。
“该死的异族人!”
哈特咒骂了一句,根本来不及顾及自己的伤口,紧接着回头喊道。
“注意弓箭!举盾前进!船筏登陆后直接向后面包抄,把他们包围!”
与此同时,普鲁妮和贝昂利多也照上面。她向贝昂利多感激地望了一眼,却被对方直接拽住了肩膀。
“听着,女人,带上你的姐妹去把那一百个虾兵蟹将统统聚拢,找个地方躲一躲,有机会的话直接回奇士墩堡。记住不要试图去找塞伯伦,更不要去找伯爵,懂吗?”
“可塞伯伦的军队不就是……”
“这压根就不是他的军队,都是假的,幻象!总之照我说的去做,就不会损失一个人。还有,别急着给我刻墓碑,我要跟康奈蒂伯爵躺在一起。”嘱咐完一切之后,贝昂利多拍着她的背臀催她。
“好了,快走!快走啊!”
普鲁妮带人撤走之后,被贝昂利多和他的“手下”乱箭招呼的福瑞森家士兵,在河西岸重整旗鼓,为首的哈特也拔出了肩膀上的箭。
“你就是罗贝尔家的指挥官了?”
“啊,不敢当啊,充其量就算个临时队长罢了。”
哈特看他一身打扮,与罗贝尔家的制式有些迥异,在大陆西方颇为显眼的东方短褂,搭配蒙面的黑色长布稍作拿捏,即判断出了贝昂利多的身份。
“佣兵吗?我出双倍的价格买你和你手下的倒戈,外加对你刚才所作所为的既往不咎,如何?”
“非常遗憾呐老兄,就算我答应了你,我的手下也未必会答应。不如让他们自己选吧。”
贝昂利多装出一副大咧咧的佣兵老大模样,岁数虽然完全对不上号,但本就老成的贝昂利多,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,那一口颇为地道的破锣嗓子模仿得倒真有几分神似。再加上面容被黑布遮掩了大半,只露出佣兵们特有的锐利双眼,更令哈特深信不疑。
为了效果更佳,他从容地对身后打了个响指,伸出食指在头上甩了两圈,似做异族人的暗号般。
“所有弟兄们都听好了!这位福瑞森家的大爷愿意出双倍的加钱让你们给他卖命,现在到了选择的时候了。愿意倒戈的站在左边,反对者站在右边,时间有限,快点选吧!”
“异族佣兵们”人头攒动,窸窸窣窣地移动起来。一个个面无表情,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射手。
福瑞森家的士兵趁着对方毫无防备之机,纷纷蠢蠢欲动起来,缩小了包围网。可这些刚才还犹豫不决的异族人顿时拉弓搭弦指着他们,就仿佛事先知道如此一样。
后退后退后退,匆忙地甚至把后面的人挤倒了。刚才冒冒失失冲上来的家伙们,对他们手里的弓箭记忆犹新,同伴割麦子一般倒下,自己只能睁大眼睛看着。
“做你们的老大也有十年时间了,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恐怕不是第一次告诉你们。不过这次啊,我看这位气度不凡的将军倒是有诚意的很,不如你们就相信他一回,也省的大爷我死得不明不白。”
反话的意味相当浓重,底下的异族士兵们又再次混淆在一起,不出一会儿刚才站在左边偏多的情况,倒转了过来。
“不好意思啊,这帮猪脑子们听不太懂人话,我再劝劝他们哈。”
装作低声下气的,贝昂利多当着众人的面下马,走到了左边的圈子里。但告示效应并没有太大用处,右边的人还是占据了绝大多数。
之后,贝昂利多不紧不慢地转了个身成了背对着……
——这样就变成站在左边同意倒戈者占绝大多数的情况了。
“在下贝昂利多·罗贝尔虽然身为罗贝尔家的人,不能倒戈,但是鉴于绝大多数弟兄们的意愿,我们就做了这一单生意。”
话音刚落,前一刻还剑拔弩张的局面下一刻就凭空地消失了。不是因为化敌为友而松口气似的放松,也不是因为贝昂利多背对着他们举起了双手。
原因无他,实际上,那些威慑福瑞森家士兵许久的异族佣兵们齐齐消失了。
化作无数粉尘砂砾,就这么凭空消失,冷风一卷,拍打在植物上沙沙作响,而后彻底不见。
“骗、骗人的吧……”
“怎么可能、就这么消失不见?”
“魔法,是幻术!都是假的!”
“那个蒙面的家伙是魔法师,绝对是!”
“可瑞恩他确实死了啊,被那些‘人’给射杀了,中了五箭,绝对没得活了、你看没呼吸了,没了!咦没了?!”
满地的箭矢,包括还在伤员伤口上的箭矢,都一股脑地消失了!
哪里还有什么异族人?
只剩下被团团围住、举双手背对投降的贝昂利多。
所有人胸中燃起了被花招欺骗后的怒火,他们几乎恨不得冲上去活剥了贝昂利多。但是军令如山,在哈特没有发出“杀死”的指令之前,没人敢轻举妄动。
“还愣着干嘛!趁着箭矢消失不在,赶紧给伤员止血!”
箭矢虽然是虚拟的,但具有确凿的杀伤力这一点,所有人都明白了。而箭矢消失后,对于拔出带有倒刺的箭而会导致伤口加大的顾虑也消失不见了,剩下要做的只是止血而已。
这一点,被哈特及时点到了。
河西岸又再次忙碌起来,冷风凛凛的夜,无不拖着疲惫的躯体。整晚就像一场大戏,令人百感交集,幻真似假。
攻城和大火招致了大约五百人的伤亡,而后被幻象所波及到的士兵们只死了三个人,另外有将近两百个受到了非致命伤。
“你叫贝昂利多·罗贝尔这件事,是真的吗?”
没有想象中的沉重,也无法从口气中判断到索取,好像只是单纯的询问,把他当做对手似的询问。
“既往不咎这件事呢,是真的吗?”
过分嘛,是有点。但对于贝昂利多来说,这只是他晋升S级佣兵任务的开始,很多事由不得他随便放弃。
“当然。”
意外的,名叫哈特的家伙,伸出了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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